莼菜头

call me 日更小能手

       我第一次听到小光的名字，是从褚嬴断断续续的哭诉中。

　　从此以后，褚嬴就像是打开了一道阀，再也不隐瞒他和小光那些鸡毛蒜皮、鸡零狗碎的往事。

　　小光，全名时光，现代人，出生年公元1989年。

　　据褚嬴说，时光是难得一遇的围棋天才。因为一个机缘巧合的意外，他附身在了时光身上，从此他教时光下棋，时光帮他找神之一手。他们结缘于棋，也缘尽于棋，怎么听怎么像一个互为工具人的故事。

　　工具人褚嬴长吁短叹，弄得地府办公处原本积极向上的氛围凄风苦雨。

　　地府办公处临河而建，河的名字叫“忘川”。河上有桥，唤做奈何桥。河水幽深，河底翻滚着无数孤魂怨鬼，据说坠入此河，起码一千年才能超生。

　　褚嬴按照我的指示，蹲在河边，把手浸泡在河水中。他透明的指尖被阴气一点点修补，变成莹白。因为往窗上扑的这一疯癫行为，我呵斥了他半个钟头。褚嬴只是报以讨好的笑容。也许是他才哭花了脸的缘故，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。

　　“所以那个窗里的就是时光？”我明知故问。

　　“是啊。”褚嬴垂头丧气。

　　我有心给他泼冷水，故意冷言冷语：“你们这差距有点儿大啊。人家还是个孩子，起码还有半个世纪要活。回头人家早把你忘了，你还念念不舍呢。”

　　“小光不会忘记我。”褚嬴说。可能是他说得声音太轻，我听到了一丝犹疑。

　　“我要是他，我一时半会儿也忘不了。”我嗤之以鼻，“你尾随了人家那么多年，就算是个宠物也养熟了。”

　　“什么宠物？”褚嬴急了，“小光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
　　“行行行，好朋友。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？”我揶揄。

　　褚嬴不说话了，哀怨地看着我，我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牛郎织女之间画下天河的王母。

　　原本大家还有兴趣听听他和小光的故事，连续讲了七七四十九天，牛头马面都躲着褚大人走，跷跷板自行车插着蜡烛的小蛋糕，夜游神都能倒背如流。

　　我作为负责安排褚大人的鬼差，平时受的荼毒也是最深，每天的例行公事省略成了一个眼神，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这家伙还没打算走。

　　自从上次在窗里看到了时光，褚嬴看窗的时间更久了。原本日落以后，窗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了，褚嬴还会干干别的，和别人下下棋。现在他非要说有月光能看到，彻夜也要守着窗看。

　　我怕他熬得油尽灯枯，硬拉着他下棋，结果居然下赢了他一盘。

　　还没高兴几分钟，我一细看，发现这人在棋盘上用棋子摆了个“光”字。

　　“喂！”我勃然大怒，“你还有没有棋品啊！”

　　褚嬴握着棋子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，掀着眼皮看我。浑身上下写着“无赖”二字。

　　我以为褚嬴会这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等下去。如果运气好，三年五载的，能从窗里看到一眼时光，运气不好，就只有等时光阳寿尽了，魂归地府，两人能在奈何桥头相逢。只不过时光不像他那样是个万年出一次的意外，有自己的归宿，可能只容片刻叙旧，就要奔向往生。

　　奈何桥边，是孟婆在派发着孟婆汤，喝下一碗，就会了断前因，再无记忆。褚嬴不愿喝，不代表时光不想忘。

　　可是也许是那天看到窗里的时光那个专注的眼神，那个对着虚空喊“褚嬴”的口型，让我无端觉得褚嬴的等待或许是有意义的，可能有些东西并不会被漫长的岁月消磨，而像一捧一直燃烧的火焰，烧到五脏六腑都成灰也不熄灭。

　　我不再劝褚嬴放弃时光，因为从来褚嬴想要的东西，哪怕穷其一生，等一千年，他也要等。哪怕会因此送掉性命，他也不曾畏惧迟疑过。曾经他要的是围棋，现在他要的，是一个和他阴阳两隔的人。

　　又过了数月，日子平淡而雷同地一天天过，窗里没有随机到时光，褚嬴也不再那么消沉。可能是接受了现实，也可能是不再抱希望，总之，他看上去情绪好多了。

　　褚嬴开始每日都和我下棋，还盛赞我有围棋天赋，进步明显。我被夸得飘飘然，也的确觉得自己棋技大有长进。虽然褚嬴让我九子，但我能坚持到终盘了，最后数目时经常只差三目之内。

　　特别是现在正在下的这一盘，褚嬴从中盘就开始愁眉不展。四角被我占了三角，腹地也被我的黑棋占的七七八八，怎么看褚嬴都是无力回天。

　　“你开盘前说什么来着？不能白下，要有赌约？”我得意非凡。

　　“这盘不算。”褚嬴苦着脸，手里握着棋子举棋不定，要是没有“棋神”的包袱，他可能早就投子认负了。

　　“怎么就不算了？要是你输了，你就老老实实服从组织安排，该投胎投胎，别在这晃悠。”

　　“不要。”褚嬴拒绝得干脆。

　　“要是我输了，要求随你提。别说我胜之不武啊。”我又投下一子，一下吃了一大片。褚嬴左支右绌，是个节节败退的架势。

　　“那你要说话不算话呢？”褚嬴犹犹豫豫。

　　“你赢了再说。”我胜券在握。

　　“你说的啊。”他说，飞快地瞟了我一眼，看上去是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得模样。

待续